文 | 王重阳lp
“我是南海人,在家中排行十三,以后我就叫南海十三郎!”
很多年后映入我脑海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是那个潦倒街头的老年。
不知道他在寒夜离别人世前,会不会想起自己曾经的风流不羁?
电影里十三郎(谢君豪 饰)手中有一幅画,画名叫“雪山白凤凰”。
画上一片白雪,裹着大白凤凰。这是一种洒脱,也是别人眼里的疯癫,因为他们看不到,只有十三郎能看到。
在喧闹的街头,从一个江湖艺人口中,我看到了天赋异秉的江誉镠(十三郎)如何一步步从一个名满天下的才子到半生漂泊穷困潦倒,最后被人们看成疯子,在街头无声无息地死去。
不好笑、不惊悚、不可怕,也不可爱。
拍它的人叫高志森,代表作品有《九星报喜》、《大富之家》、《家有喜事》和《花田喜事》等,这么一个导演执导了《南海十三郎》,在片尾还闪现一条字幕:
“与香港所有的编导共勉”。
今天看这部电影,在叹息天才不得意的同时,也不由地在想:
它是不是同样也是无奈的香港电影人借别人的故事咏叹时代的逝去呢?
不得而知。
只知道它上映于1997年5月。
在江湖艺人的娓娓道来中,一个出生在战乱年代的世家公子施施然来到这个世界,有才、调皮、青涩,却似乎天生与粤剧结缘。
江誉镠,又名江誉球,別字江枫。
1909年出生于广州南海,因在家中排行十三,故称南海十三郎。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香港著名粤剧编剧家及电影剧作家。父亲是广州名士江孔殷(周志辉 饰),清末最后一科进士,世称江太史。
其人交游广阔,从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以至三山五岳三教九流都来之不拒,常年食客满堂。粤菜中的经典传世之作“太史蛇羹”即在江太史的亲自指导下诞生于江家私厨……
据说“南海十三郎”这个人要么是几个人的合体传奇,要么是编剧杜国威托“人”言志的产物,资料中又说此人确实存在,我选择相信后者。
影片里的十三郎是个典型的传统文人性格,清高、自矜,还是个疯癫、固执、不给人留面子的“傻子”,以如今的论调,此人智商高、情商低。做官从政不适合他、经商买卖不适合他、职场人生不适合他,连摆摊烤串估计都得呛客人几句。
然而他有才,极有才,像极了《棋王》里的梁家辉。
这部电影的整体风格也和《红楼梦》一样,前半部喧闹后半部悲戚,但它节奏很快,架构很清晰,能让人看到另一个人简单又纷扰的一生。
意气风发的江誉镠在香港大学读书时偶遇梦中情人丽丽(吴绮莉 饰),为了这个后来根本想不起来他是谁的女子,十三郎不惜中断学业追随其去了上海,此后两年音讯全无,两年后出现在一大家子人面前的是一个衣着邋遢,失意潦倒的青年。
正当十三郎走出阴霾准备大展鸿图时,抗战开始了。
个性清高,恃才傲物的十三郎拒绝为伪军演出,又在劳军的过程中与那些低俗市侩的编剧导演们发生激烈冲突。
人家说“我们要创新!”他说:“你们演的不就是《宝莲灯》禽兽版吗?”然后又大打出手……由此得罪了不少人,让他倍受压抑,生活也日渐窘迫。
谢君豪在此完全将这个人物的特点演绎得挥洒自如、彷佛他本来就是动不动就翻脸的疯子:
该狂时狂得无法无天,该怒时怒得眼欲喷火,有好几场戏他头上爆青筋,沮丧消极时看起来又无奈可怜,以至于很久之后我都以为谢君豪就是“十三郎”。
而最打动我的是他的才华。
此前影片有很多细节设置——
十三郎同时下手写几个剧本,一边编排戏文,一边做成唱词,自己还唱做念打,助理们跟不上他的节奏,十三郎嫌弃把他们全都骂走了,只有新来的唐涤生(潘灿良 饰)自告奋勇给他当书记,十三郎鄙视一眼,不去管他,自顾自地念白:
十三郎随口念词,耍起身段,推敲辞藻,构思情节;唐涤生居然毫不落后,一边落笔,一边听记,还一边起调、伴和……
这段表演,两个人简直就是天衣无缝般,将艺术的精致化成了一种美。更看得我目瞪口呆,直到如今依然不知道如何形容。
难得的是十三郎看重唐涤生,也赏识他,更告诉他: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这句话浓缩了一个前辈天才对后辈新人的至诚。
此时战争中的江家早已败落,无钱为十三郎治病的太史公把他送到香港,十三郎流落街头沦为乞丐.然而就在十三落魄街头时,有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知己--唐涤生。
至此,最感人的师徒重逢上演,二人先填词,再相认。
可十三郎忽然自觉无颜见徒弟正欲离开,双手却已被唐涤生紧紧握住。他沉睡的才华在那一刻被唤醒,眼睛也开始变得清澈。
我以为在华语电影中极具感染力的情节,至少当年看到,觉得动人至极。
影片中的十三郎,恃才旷物只是外表,骨子里却是对粤剧的热爱,这样的爱里来不得半点虚假,更不会敷衍了事、不会迎合媚俗,于是才不合于“主流”。
只是再怎么无所畏惧,再怎么不拘小节,他心里总还是有自己在意的人和事。
临别时已成为粤剧大师的唐涤生送给他一张戏票,是《再世红梅记》的首场演出,嘱咐他一定要来。
但那一夜,终于准备再展昔日抱负的十三郎在戏院外却看到一群人簇拥在门口——
唐涤生突发心脏病去世。
此生再无知己。
十三郎终于精神崩溃,被送进精神病医院。
“病愈”后的他已不复往日的桀骜与峥嵘,只有肮脏外表下不经意间流露的才华。
他做乞丐,还能说着法语吐槽警察:
“我的鞋被人偷了,偷我左脚鞋的是汉奸,偷我右脚鞋的是走狗……”把警察弄得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
后来隐居在寺庙中的他用六国语言为前来旅游的外国人介绍名胜古迹,就在我以为他从此做了“扫地僧”也还不错的时候,他却得到了父亲太史公离世的消息。
这是他人生最后一次打击.从此十三郎真的一无所有,了无牵挂……
唐涤生这个人物倒是确有其人,一代粤剧大师,还曾参加过“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 ,英年早逝,却留下《帝女花》、《紫钗记》等,至今影视剧里还有主角能唱上几句:
“落花满天地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当年周星驰《鹿鼎记》里跟建宁公主摊牌前就是唱的这段。
但那时只顾看风花雪月,竟不知咏词的人是谁。
“后来呢?”周围的人问江湖艺人。
那人竟哽咽无语。
此时一位老警察走入:
“我来说吧”……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人们发现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倒在街边,面容安详,已经没有了呼吸。老警察接到报案,认出这个人就是一代粤剧大师:
南海十三郎。
他默默找来一双鞋,穿在老人赤裸而冰冷的脚上,送了他最后一程。
当年江湖不觉醉,半生倜傥半生泪。
给十三郎留了最后一份体面的老警察帮忙说完了这个故事。
后来有人问江湖艺人:“你这么了解他的经历,你是他的亲戚吗?”
他回答:“ 非亲非故,只是一个潦倒编剧在说另一个潦倒编剧的故事。”
故事讲完,大家走散了,那艺人走在芸芸众生间……
突然,有人跟他撞上,抬头一看,一个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的新“十三郎”(谢君豪 饰)出现在他视野里,一番交谈,还向他展示自己发明的一个类似乐器的小物件,然后掉头离去……
若再早十几年说这部电影,可能也就到此为止,然而今天再讲十三郎,还要再夹带一下私货:
饰演老警察的是我极爱的黄霑。
印象中这是他参演的最不搞笑的电影,也是他演的最不可乐的角色。
不知道当他在戏里给十三郎套上鞋子时是什么心境?也许他也以为是真的了吧?
现在看来,让一位才子参与到另一位才子的故事里也是妙事,而这位才子身后不知道又有什么人会接着讲他的故事。
后记——
第一次看《南海十三郎》还是在春节期间的电影频道上,当年年幼只觉得这电影太悲也太无趣,演员也不是熟悉的大牌,专注的更是对于内地人来说晦涩难懂的粤剧。
后来《南海十三郎》被排演成了话剧,还拍成了电视剧。
长大后喜欢看杂书,无意间翻阅到唐代诗人罗隐,竟觉得此人经历似乎见过读过,于是又翻回来看《南海十三郎》,这才发现原来每隔几十年或几百年,总有一两个有才却讨嫌的人出现。
他们在当时所处的时代里已有锋芒,奈何气焰太盛或才华高到了脱离凡俗,总不愿意随意屈就,于是便成了当年人不屑、今天人热捧的传说。
每每看完后常胡思乱想,只觉得如此家世的孩子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若是人生好运,再不济也是个富二代,若是老天开眼,至少也能做个霸道总裁。
奈何最后却流浪街头而死?
只是因为他是“天才”吗?
可电影里有人说了:
“千万不要自认为是天才,因为真正的天才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是像南海十三郎一样早疯,要么是像唐涤生一样早死。”
这是影片中最让人不能释怀的台词。
也许同早逝的唐涤生相比,南海十三郎的悲剧在于他活着,并且活得太长太久,所以不得不面对人生唯一知己的夭折和父亲贫病而死的噩耗,并以疯癫抵挡这个世界的嘲讽。
因此《南海十三郎》适合观众独处时品茗,也适合我们独自思考该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那个曾目睹风华又堕入红尘的男人,其实,他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见证者:
心声泪影女儿香,燕归何处觅残塘,
红绡夜渡寒江雪,痴人正是十三郎。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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